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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那个能人(一)

时间:2015-3-13 点击:

  核心提示: 那时候,会照相的不是一般人,会洗相的也不是一般人。两个不一般叠加起来那就是个能人。能到天上了。庞宇是那个能人。他端着相机爬上厂房的顶尖尖,融入蔚蓝的天空,墨镜推向脑门,俯瞰整个厂区。他描述:厂门口...

那时候,会照相的不是一般人,会洗相的也不是一般人。两个不一般叠加起来那就是个能人。能到天上了。

庞宇是那个能人。

他端着相机爬上厂房的顶尖尖,融入蔚蓝的天空,墨镜推向脑门,俯瞰整个厂区。他描述:厂门口的广场是剑柄,连着横横一排的办公楼是剑护手,接下来厂区两条笔直的中央大道是剑刃,剑刃中间的花廊是剑脊。他把这幅照片起名——剑。“剑”为庞宇带来了不少荣光。让他获了奖,让他有了“剑”名,让他认识了他想认识的人。

我那会儿刚进厂,很快就知道了庞宇这个能人。我也想当能人,可工资一月21快5,刚够买卷120柯达胶卷,我不能光拿着胶卷“刺啦刺啦”曝光吧,也不会生成影像呀。所以,我空有当能人的心,没有当能人的实力。像我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于是,庞宇才得以脱颖而出。这样吧,才能慰藉我这颗受伤且满含妒忌的心。

当然有公家背景的不在此能人之列。用公家的钱堆得高高的,你往上一站,别人也得仰视。

就这,我有我的优势——高中毕业,在我一干周围师傅中鹤立鸡群。厂里有大学生,那叫“臭老九”,“臭老九”劳动改造,不能“乱说乱动”,我呢?根红苗正,能够“乱说乱动”。这就是优势。我的优势很快发辉出来了,班组的板报归我办。主编、撰稿人集一身,厉害吧!我算是我们班的能人。我师傅为我骄傲。师傅一上夜班喜欢用生鸡蛋冲水喝,说可以败火。

师傅有时也让我喝几口:“小子,你火气不小,败败吧。”师傅初中我高中,除了干活我听他的,其它他听我的。师傅有个丫头小儿麻痹,走路一拐一拐,给师傅送饭我见了。我对师傅说,“晚上睡觉把脚捆起来,能捆过来(我在书上看的,没试过)。”师傅听我的,果然好了不少。师傅觉得我这人挺关心他丫头的,说 ,“这丫头说给你当媳妇吧。”我说我还小。心里已经愿意,师傅的丫头腿有点拐,人长得不错。

师傅说,“先谈着!”只能先谈,师傅的丫头那会还读着高中呢。丫头的腿终究没有捆过来,当然不是我主意有问题。我和丫头结婚后,丫头告诉我,她的腿是因为师傅和师娘未婚先孕,怕人发现,用布条束腰的结果。

我用半个版抄“两报一刊”社论,余下半个版我说了算,掌控着班组的宣传阵地。我上高中时办过黑板报,不陌生。班组把这么重要阵地交给我,充分表示师傅们对我的信任。我是有空就出板报,师傅看着新鲜,我画着好玩。我的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从班组的大门、窗户传了出去。厂里分了几个车间,我的车间支部书记说话了,车间那块黑板报也交给你了。另外,团组织刚恢复,团支部书记就你了。

我晕乎乎的升官了——团支部书记,待我冷静下来,才明白:这团支部书记好像不算官,我没有办公室,也不脱产,手下甚至没有一个团员。大旗一杆,横竖我扛着。从66年开始到我74年进厂,厂子里没有招过工。我是老爷子工伤死亡照顾进厂的。

对于车间的黑板报我是丝毫不敢懈怠,它位势太重要,覆盖面太广泛。车间的喉舌,厂子的脸子。每次我画出小样,注明内容,请党支部书记审阅后再上黑板报。我坚守着宣传阵地,同时也在描绘着我美丽的人生。正当我政治上节节攀升,前景一片光明的时候庞宇出现了。就是由于他的出现,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也许是偶然中的必然,反正我遇到了命运。这以前我不知道命运是啥东西,更不知道命运和我有啥关系。看似他就那么不经意的走近我的身边,把我和他胶泥在了一起。

这天我正撅着屁股在黑板上画空心字,画画擦,擦擦画,总是不满意。“这样不行。”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看,是庞宇。我认识他他可能不认识我。庞宇虽是厂子里能人,我有几分羡慕,但我对他本人印象怪异。

我进厂里开的第一个大会,就是批判庞宇的。庞宇站在厂子里十字路中间的一张凳子上,主持人在旁边拿着话筒,我们与会人员分散四周机床的犄角旮旯。厂房是黑的,机床是灰的,我们——人是蓝的。

庞宇嘴巴上翘,尽显桀骜不驯,还有点流里流气;头发十分浓密梳着偏分,油光锃亮;脚上登双白皮鞋,褶褶生辉。庞宇的形象同周围形成强烈的反差,尤其是那双白皮鞋。通身亮点反而使他整个人模糊不清。我画黑板报时,总是避免色彩斑斓,这会影响黑板报的主题内容。一块板报最好只有一个亮点。庞宇是照相的,不可能不懂这个。那么——他是故意的。

这个人,在我眼里变得有意思起来。

批判他理由是乱搞男女关系,他这样子,不搞男女关系鬼都不信。罪名指定成立。批判人可能是厂子哪个部门的,拿着话筒喊了半天,话筒效果不好,我就听清他叫庞宇,其他一句没听清。在当时的情况下,也许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要压压他这种自以为有点小本事能人的嚣张气焰。

批判会正开着突然草草收场了。后来我听说是总厂工会的副主席打电话抽调庞宇到工会帮忙,马上去。

我直起身子转过来面对庞宇,双手故意使劲拍手,粉笔末往他身上散去。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由不得你张狂。我说,“你啊,有何指教。”庞宇皱眉,继而舒展,说,“认识一下,我庞宇。”他说着向我伸出手。他的彬彬有礼好像不那么讨厌,我始料不及他的态度,人家毕竟比我进厂早,也是师傅级的,我对自己的无理感到无措,连忙自我介绍说,“我,宋灵均。”我干笑搓着手,“怪脏呢,手就不握了吧!”庞宇用伸出来准备和我握手的手顺势拍拍我手臂说,“厂里年轻人不多,就我们几个。”言外之意很明显,他向我示好。

在理,说得在理,我心里认同庞宇的说法。一时忘了把他和挨批判的他联系在一起。有了几分想同他亲近的感觉。他不像师傅,也不像哥哥,有点像相识多年的朋友,在楼下叫你,宋灵均,下来。我就不管不顾的兴冲冲跑了下来。然后,打玻璃弹子,拍洋片,用烟盒叠三角,如果这些都玩遍了,无聊之极就辇鸡,鸡吱哇乱叫??????毕竟是一伐人。

我真心请教,说,“这空心字咋写?”他四周看看,在不远处捡起一块油污的擦机床布,他翻动着寻到比较干净的一角,沾沾水,用沾水的一角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说,“你趁着水迹未干瞄下来就行了。”

我心悦诚服,说“你这方法简单实用,没想到你这方面也是行家里手。”庞宇嘴巴翘起,有点自得地说,“方法是想出来的,也是逼出来的。比如,这黑板报不一定全是写写画画,也可以选一些照片、图片,视觉效果又不一样。不信,你试试。”“对呀,对呀。”我拍着手原地打转转地说,“我咋没想到。”可是随即我犯难,说我到哪找照片图片呀?庞宇轻轻冲了我一拳,近在眼前了。我眼睛一亮,“有需要我找你了,你也多帮我出出主意。”

车间黑板报位于厂子的东门口,对面是个传达室。厂子老厂房,里面成年黑黢黢的,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还亮点。东门口是厂里指定进零件的门,叉车、电瓶车、推车,每天车水马龙。黑板报放在,又亮又有人气。在这黑板报前,成了我和庞宇切磋技艺的地方,严格地说,不算切磋,多是他教我学。庞宇是照相的,对构图很有心得。我们班组的黑板报我请庞宇也去看看,他摇摇头,那意思很明白:不屑一顾。

通过办黑板报和庞宇有了更多的接触,他的人不像他的外表不似好人。他有时候喜欢吹吹牛,年轻哪会谁不吹牛,就怕没啥可吹。他说,工会副主席是他南阳老乡,主席老欣赏他呢。主席老娘不在是他去拍得照。主席还说早晚把他调出去,此处不待见爷,爷自有去处。庞宇吹得我心痒痒。自觉离主席太远,够不着。眼前这庞宇是尊大佛,我得抓紧了。

我告诉他我对他最初印象感觉不似好人,他摆摆手把我说他不似好人的话扇到一边,说,“你到底年轻,以为社会是小人书呀,一眼就看出好人坏人。我天生翘嘴,一副桀骜不驯样子,看上去不像好人。因此闹出许多不愉快。”他换了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妈妈的,老子现在有主席撑腰,怕他们个鸟。”我看着他乌云盖顶的头发,“假发?”

庞宇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说,你拽拽。”说着他真把头向我低下,我心想,批判他时,这家伙都没低头,这会把头低下了。他头发依然油光锃亮,梳的整整齐齐。我忽然想逗逗他,按了一下他的头,高喊,“打到庞宇!”接着,我哈哈大笑,他顿了一会,也跟着笑起来。“灵均,”他早已这样叫我,“你学坏了。”“谁让我认识了你这个坏人。”

“你不要学坏了。”这是车间支部书记把我叫去说的话。

“他看着流里流气。”这是我师傅对我说得话。

他们的话代表了厂子里一部分人的看法。我没有反驳,也没有改正,固执着自己的主见。同我以前乖乖青年的形象大相径庭。这可能是受了庞宇的影响。庞宇率性,我行我素,人家有主席撑腰。我呢,有些心虚的想:我有庞宇撑腰。他会为我撑腰么?他能撑起我的腰么?他要是泥菩萨,我的腰要闪了。

庞宇到底没有为我撑住腰,在大势面前,庞宇是棉花糖,好吃好看不好用。

我的政治脚步被迫放慢了。其实说到“政治脚步,”这话说的有点大,还不是一般的大。挺多是把我晾在一边,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份量还不如蛤蟆。蛤蟆能叫,叫起来满世界都是它的声音。我可没有蛤蟆的气场。这会儿我念起了师傅的好,师傅没有同我解除和丫头的婚约。师傅还说,你现在这样靠谱。靠谱,靠啥谱,师傅这话我不爱听。难不成让我也和师傅一样拿38块3的工资,十几年不动,养着一个老婆三个孩子。

我这几年从学徒到转正,月工资和师傅只差6块钱。我可以从容不迫的为丫头买糖果吃买鸡大腿吃买花生米吃等等,丫头的面色在和我好后变得红润了。师傅你能么?鸡蛋败火汤还不敢天天喝,一周喝两次。师傅啊,这靠不靠谱?我当了团支部书记,出头不好么?认识了庞宇有更出头的机会,也不好么?像师傅一样趴在车间我心有不甘。

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和庞宇在一起,被认为政治上不成熟。厂子本来让我进理论队伍的。理论队伍很厉害,伟大领袖去世时,全厂理论队伍集中厂门口请愿,请领袖的遗孀主持中央工作。这个重要的机会我错过了。厂子的理论队伍牵头组织骨干列席党委会,本来列席的名单上有我,最终我的名字被删掉了。厂子还打算让我当团委书记,那是真正的脱产干部,也被否决了,原因是再考验考验我。我被无情地打入“另册”,我和我的黑板报一起落入了遗忘的角落。

命运就这样在我遇到庞宇后拐了一个弯,要是不弯这么一下。那,我的政治脚步就不是放慢的问题,可能就彻底的停滞了。会不会进去住几天都不一定。理论队伍有个头头,内定的省团委书记,最后劳教了。我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政治是什么,狗屁不懂,就是稀里糊涂以为积极跟着打哄哄,结果不寒而栗。

我是幸运的,但当时对庞宇还是存有怨气的,我不再坚持我的主见,刻意同他拉开距离,他自然能够感觉的到。在厂子东门口的黑板报前,他直直看着我,说,“后悔了。”话说的没头没脑,他知道我明白。

然后,他随便捡起一块擦机床布,就像当初我们认识时一样。我就纳闷了,一块机床布在他手里随时都能成为道具。他说,“你还能把它洗白白么?”“不能!”他说,“那你在乎什么?”“我在乎这块布不再继续黑下去。”他把那块布抛给我,布在空中划了个小小弧线,落在地下。因为我没有去接。我改变不了布的命运,我想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转身迈着鹤一样的长腿走了,黑黑的头发一颤一颤的。

作者:哈努文学网 来源:哈努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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