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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还在这里(6)

时间:2010-5-21 点击:

  核心提示:第三十三章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女人,接近四年的时间,冷暖自知浴室里水雾氤氲,韵锦湿淋淋地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雾气,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赤裸的自己,没有任何遮掩和防备的苏韵锦,原来还是个脆弱的女人。她的手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停留在平坦的小腹。 陆路最后下车前看她的眼神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奇怪陆路这样的爱...
第三十三章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女人,接近四年的时间,冷暖自知
浴室里水雾氤氲,韵锦湿淋淋地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雾气,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赤裸的自己,没有任何遮掩和防备的苏韵锦,原来还是个脆弱的女人。她的手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停留在平坦的小腹。
陆路最后下车前看她的眼神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奇怪陆路这样的爱情完美主义者会对她那么失望,事实上,就连多年的朋友莫郁华也曾经对她的选择持不赞同的态度。内心骄傲的苏韵锦,把尊严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苏韵锦,竟然成为了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许她还是会那样。离开程铮的最初一段时间,她试过不眠不休地把手机攥在手心,不管两个人在一起怎么痛苦,她潜意识里都有一个莫名的坚持,他会来找她,一定会的,就像从前无数次的争吵过后,他总会把她找回来,到时她会亲口告诉他那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可是他没有。
当她松开手将他送给她的手机沉入珠江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清醒,她和程铮真的分开了,他对她死了心,不会再跟她有任何联系。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在继续在一起迟早会窒息,可他真正放手,如将她的血肉之躯生生斩开,那种痛何止是撕心裂肺可以形容。
他说她不爱他,他竟然说她不爱他!
接下来就是那不堪回首的噩梦一样的三个多月,她绝望地躺在病床上,连最不堪的念头也有过。半夜醒过来,喉咙火燎一般的干痛,她按亮呼叫灯,值夜的护士开了小差,她只得自己挣扎着去拿床头的一杯水,第一次够不着,第二次咬牙把身子探出一些,第三次的时候刀口迸裂,她终于够着了哪杯水,如甘霖般从喉咙灌进去,就连伤口的疼痛也暂时感觉不到。
那时候,郁华去了上海,做一件她一辈子最大的傻事;居安追随章粤去了法国;她没有想到后果那么严重,起初连妈妈也没敢告诉。一个人举目无亲地在医院里,同事那边却带来了公司即将人事大调整的消息。她预感到自己什么将失去,索性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时徐总独自来看她,她受宠若惊,虽然他是当初慧眼将她招聘进公司的人,但作为公司高层领导,亲自来看她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职员,的确是意外而又意外的事。他给她打点好医院的事情,在公司人事大动荡的关口为她保留了一席之地,下班后偶尔来看看她。韵锦不是傻瓜,从他的眼神里她渐渐看懂了一些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异样地缄默。后来妈妈还是知道了她的病,立刻从老家赶了过来,不见了程铮,却遇到了徐致衡,妈妈十分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当然,韵锦并没有告诉她,徐致衡在台湾结过婚,后来被总部调到大陆任职,妻子不愿意跟过来,两人便渐成了分居状态。
出院后,想起过去,恍如隔世,她知道有些东西她是永远失去了。坦白地说,徐致衡没有逼过她,一切是她自己的决定。在生和死的边缘走了一轮,才发现原本她的那些坚持和可怜的自尊是多么可笑,人到了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尊不值一钱。她没有权力清高,因为她还得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好,她已经失去了爱,不能再失去继续寻找幸福的能力。徐致衡是恰恰出现在这个时候的一个人,他在深渊边缘拉了一把,是她溺毙前的一根稻草,她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还给他的了。
于是就这么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第三者。抛开别的不谈,其实她和徐致衡之间谈不上交易,他成熟、英俊、事业有成、知情识趣,最重要的是有着成熟男人的宽容和豁达,如果更早一点遇到,她会爱上他。他在她眼里不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已婚男子,而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寂寞的人。她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女人,接近四年的时间,冷暖自知,所以更多的时候他们相互慰籍,相互取暖,彼此需要。
除了在医院时,韵锦没有接受徐致衡任何形式上的赠予,她需要钱,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在公事上她没有因为和徐致衡的暧昧关系而觉得有所倚持,不想要要名不正言不顺的成绩,所以必须更加努力,毫不懈怠;徐致衡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很少将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去,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她几年来事业的顺利,其中都有他的功劳。有些事情是很现实的,如果没有他,她不可能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后,面临公司的人事大洗牌,还能保住她的位置;不可能在病愈后重新得到那个她住院前曾经拒绝了的培训机会;她的企划方案做得再好,作为一个没有资历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上司的肯定很难付诸实际;人事考核和升迁的关键时候,面临同等条件的竞争者,他没有理由选择另一个人,而不是她。这些她都很清楚,能做的,只有咬了牙做得更好,向所有的人证明她配得到现在的一切,她还是成功的,这些年来,公司里关于她和徐致衡的流言不是没有,但是明里暗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她苏韵锦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名不副实。
早在他太太找到她之前,韵锦已经预感到她和徐致衡的关系快要走到了尽头,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开始矛盾了。他和太太毕竟是爱过的,大学时的校友,婚后也感情甚笃,只不过是距离让他们疏远。徐致衡放不下韵锦,这很正常,他们给过对方最现实的温暖,但韵锦明白,自己必须有个决断。说她忘恩负义也好,过河拆桥也罢,她和徐致衡不过是路人,风大雨大,天黑路滑的时候结伴走上一段,雨停了,天亮了,必然要分道扬镳。不爱也有不爱的好处,分开了,尽管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
从此回到公司上班,她和徐致衡只是上下级,多少过往就此埋藏。刚开始多少会有点尴尬,好在徐致衡很有气度,私交不在了,公事上对她的欣赏依旧不减,只是市场部在6楼,销售总监办公室在11楼,除了例行开会和请示汇报,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倒是陆路,自从那晚撞上了徐致衡太太那单事,得知了韵锦和徐致衡之间的关系后,连续几天愁眉不展。韵锦着实看不惯她的杞人忧天,便在某天下班前把她叫进办公室。
“最近怎么回事?”韵锦在座位上看着她。 哪知她扭捏了一阵,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背负了那么大的秘密,却又不可以说出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情。”
韵锦哭笑不得,“我认为你把我要的资料拿错了两次是更值得难受的事情。” 就此对她郑重警告,责令她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不提。
中秋过后不久就是韵锦二十八岁生日,生日那天妈妈给她打了电话,无非是叹息她老大不小了,感情确没个着落,而老家隔壁谁家的女儿,跟她同龄,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之类的话。妈妈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各种毛病不断,韵锦凡是都尽量顺着她,这次也一样,于是在电话里郑重承诺,遇到了好的对象绝对不会错过。也是陆路有心,在她的发起下,市场部的同事一起给韵锦送了一大束夸张的玫瑰。没有女人会拒绝玫瑰,下班后,韵锦把花搁在副驾驶座,闻着车里淡淡的花香,也就不觉得年纪又长了一岁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前几天郁华就约好了晚上跟她吃饭,庆祝她的生日,于是下班后,韵锦开车回家换衣服。开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再次看到了那辆眼熟的VOLVO。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韵锦已经在地下车库里见过这辆车,当时她吃了一惊,细看车牌号果然就是那晚跟着她的那辆无疑,当即找到了负责车库的保卫,却被告知这辆车的车主也是她们这个小区的业主。韵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可以解释为正是因为车主住她们这个小区,所以那晚才巧合地出现了她以为对方跟踪她的误会。
这次快要经过那辆车旁的时候,韵锦放慢了车速,摇下车窗,她想,巧合的话或许可以看到车主的庐山真面目,但显然车里没人。小区里物业有规定,私家车不允许在非停车场的公共过道上久停,莫名强烈的好奇心让她也将车靠边。结果没有让她失望,没到两分钟,一对男女相拥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如果换一番心境,韵锦会觉得眼前这对男女一起构成了一副很悦目的画面,男的高挑英挺,女的小鸟依人,两人显见情意缱绻。这一刻,黄昏时分,韵锦坐在车中,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这黑暗吞噬天地,吞噬她,铺天盖地,将一切揉成灰烬,只余眼前一对璧人,他们相对而笑,眼里没有旁人。
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会狭路相逢,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笑泯恩仇,再不堪,也能装作平静的走开,原来竟不可能。她本能地想一踩油门走开,可是身上每一寸血肉都不属于她,硬生生坐在车里,看着他和她上车、离开。
两辆车迎面而过,他没有看她。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三十四章曾经只爱我的人,爱上了别人
韵锦一动不动,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车扬长而去,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手脚俱是冰凉,一种苦涩夹杂着酸楚的滋味从胃里涌了上来,她赶紧推开车门,趔趄地冲到一旁,单手扶着棵观景用的棕榈树,俯下身不住地干呕。巡逻的保卫走了过来,认出是她,关切地问了句:“苏小姐,你没事吧?“韵锦感激地朝他摆摆手,重新回到车上,这才发现自己残妆下的一张脸,苍白得鬼似的,额际手心冷汗津津。当下衣服也顾不上换,调转车头就往约好的地点去。
她抵达餐厅时,郁华已经先到了,看着她寒着张脸,失魂落魄地前来,不觉大感意外。韵锦坐下来,默默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把刚才那一幕徐徐向郁华说起。
半晌,郁华才答腔道:“你说程铮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可能是巧合吧。”
韵锦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巧合,他居然搬到跟我同一栋住宅楼,还跟着……这太可怕了。”
郁华叹了口气,“都过了那么长时间,大家既然各自有了各自的活法,他这样又是何必?”
“郁华,你说,他会不会是心里记恨,故意找了个人来气我?”韵锦带着点希翼地看着好友,似乎期盼着从对方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郁华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狠心说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程铮他确实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是听周……说来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据说长得挺小巧玲珑的,跟他一个学校一个系出来的,好像比我们晚了几届,听你刚才的形容,我看八成就是她。”
韵锦低头专注地听着,良久,抬头一笑,眼里最后那一点星火也熄灭,“是吗?”
郁华看她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韵锦,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比我清楚,你们已经分开四年了,现在这种情况是难免的,又何必放不下,把自己逼得那么狼狈?”
“你说得对,我比谁都清楚,凭什么要他为我守身如玉?他有了别人,我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眼不见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跑到我的面前。曾经只爱我的人,爱上了别人。”她低声笑笑,无限凄婉,“郁华,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之前,我也开始觉得自己的确过得很好,就算再见他,至少也可以装作一笑了之,原来都是笑话,他们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这四年里不管我得到了什么,都不值得一提。无论他是什么目的,想必都成功了。”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上辈子谁欠了谁的。”郁华摇头,“那你总得有个打算,我看程铮搬到跟你住在一栋楼,不仅仅是气气你那么简单。”
“他都带着如花美眷过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要不要搬到我那里住一阵?”郁华说。毕业后她分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在单位有套住房。
韵锦摇头,“你现在这种情形,我搬过去哪里方便。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天看见这一幕也好,难受过一阵,索性彻底死了心,连最后一点想像也省了。你说得对,不管他想怎么样,四年了,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不欠他的。”
“真的没有问题?”郁华还记得她刚来时丢了魂的样子。 “放心,我又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只会憋在心里偷偷哭的傻瓜。”
谈话见,服务员已将郁华事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郁华举杯祝她生日快乐,韵锦碰杯后一饮而尽,“二十八岁,整整十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不承认自己渐渐老了都不行。”
郁华失笑,“对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孟雪生了,得了个男孩。”
“是吗?”韵锦也感到一丝喜悦,两年前,孟雪嫁给了高中同班同学宋鸣,跟着老公也调到了G市。说来也怪,她在程铮身上执著了那么多年,回头醒悟过来,反而觅到了自己真正的良人。她结婚的时候托人给我韵锦一张请帖,不过韵锦只托郁华带了红包去,自己没有出席婚礼,事后孟雪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怨恨自己导致她和程铮分手。韵锦向孟雪解释,其实她和程铮的决裂完全与人无尤,孟雪那件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就算没有那个晚上,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她从来没有记恨过孟雪,之所以没有出席婚礼,是因为……她当时没有勇气遇见程铮。大家的心结解开了,彼此都感到释然,一路走来的老同学能有几个?孟雪婚后,她们之间关系反而比读书时好上许多,虽说不上很知心的朋友,但毕竟那份情谊是在的。
“真好。倒是羡慕她,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一个孩子,一个女人,毕竟这样才算完整。”郁华艳羡地说,话出口之后顿觉失言,不禁看了韵锦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才暗自放心。
韵锦点点头,“是呀,这也是种福分。我妈现在倒是催得频繁,比我还要急上十倍。”
“你妈着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实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以前有徐致衡倒也罢了,现在总算分开了,你应该再谈一场正正当当的恋爱。”
“我说会考虑倒也不是敷衍老妈的话,真的有好的,你以为我不想把握?”韵锦笑道。
郁华也笑,“我们医院倒是有几个未婚的男医生,怎么样,有兴趣的话我不介意忍痛介绍给你。”
“有什么可忍痛的,好的东西大家不妨共享。不过说好了,上次你带出来那个手术刀杀手型的不予考虑。” “哪里,绝对让你满意……”
跟郁华分手,各自上车后,韵锦的笑容才慢慢褪去,定了定神,往家里开去。
停车的时候,他的车已经泊在那里。看见他的车,韵锦有种异样的感觉,人总说“物是人非”,现在的他,车也换了,身边的人也换了,他不再是她的那个程铮。想到这里,韵锦赶紧警告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有可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必须控制自己,以不变应万变,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心伤。
上楼的时候电梯正好下行到一楼,门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两人迎面遇上,俱是一愣。
究竟是他先反应过来,似是一脸的惊讶,仿若真真是多年后初见,“韵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韵锦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配合地挂上个意外的笑容:“我住在这里……你呢?”
“这么巧,我上个星期刚搬过来。真是意外,我们居然会成邻居,你说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很奇妙。”他脸上有她熟悉的似笑非笑,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这样遥远。
“是呀,真意外。”她顺着他的话说。 “你好吗?怎么一个人,不跟你朋友一起?”他两只手都插在裤袋里,貌似闲适,语气隐隐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
“刚一起吃过饭,‘他’今天没空。”韵锦含糊其辞。 “哦……”他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很久不见了,你这些年还好吧?” 韵锦微笑:“托福,还算不错。”
“那就好,所以我说,人对与幸福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程铮似是不经意地说。
“也是,人往往经历过不幸福,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像遇见过错的人,才会知道谁是对的人……抱歉,我想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或许我们可以改天再聊。”韵锦不软不硬地说道,假装没看到程铮有些莫测的表情。她急于结束这荒谬的一场对话,两个人各怀心事的虚假表情,连若无其事都装得那么牵强,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对话,再继续说下去她都不知道怎么维持这可笑的表象。
“当然没问题,大家住得那么近,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他勾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韵锦微微欠身,绕过他走进电梯:“那好,我们改日见。”
她盼望电梯门快点关上,好卸去这笑容。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刹,他忽然伸进一只手,强行将电梯门打开,韵锦吃了一惊,不由微微退后一步。
程铮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笑道:“我想我们至少还应该互留电话吧,大家……一场,现在又是邻居。告诉我号码,我打过去个你。”他尽量说地再自然不过,语气却不容拒绝。
韵锦淡淡看了他一会,开口报出一串数字,程铮记在手机里,然后回拨过去,如愿地听到她手袋里传出的铃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你也记住我的电话,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也不一定。” 韵锦笑笑,不置可否。
“再见”程铮笑着转身,如果是初识,韵锦会觉得这个笑容相当迷人,但现在她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如果日后也要这样相对,那太辛苦了,不如趁早把一切撕破,反倒好过。 她抬手按住电梯,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程铮!”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过头来,以一个沉默的背影面对她。
“别玩了,四年了,你还是学不会撒谎。不觉得刚才我们那样很好笑吗?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种他不熟悉的疏离。
他背对她缓缓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想干什么,之所以会搬进这里,是因为我女朋友喜欢这里的社区环境,没别的意思。没错,昨天我是看见你了,不过既然她在,我们以前的关系又不好解释,所以我没有立刻打招呼,就这么简单。苏韵锦,我们不一定要做朋友,但以前的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不必对我那么戒备。”
“但愿如你所说,祝我们睦邻友善。晚安。” 电梯在上升,苏韵锦的心在往下坠。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三十五章有没有人像我们,相爱,然后成为灰烬
韵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能够入睡的姿势,也许她应该换一张更适合安眠的床--也许她更需要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可是那双臂膀可遇不可求,终究是换张床更现实一些。
没想到有这一天,他跟他同住在一栋楼内,电梯口相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虽然他已不是她的程铮,可毕竟四年来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他变了,即使眉目疏朗一如从前,但冲动率直的阳光少年,已成了冷淡沉郁的盛年男子,只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和表情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
他就在呎尺。她身上的无数个细胞都苏醒过来,叫嚣着,思念他、渴望他!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这么不堪,完全经不起他任何的撩拨,是太寂寞的缘故,还是,单单只为了他?
他没有说实话,说谎的时候,他从来就不敢看着她。明明已经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何苦再来招惹她?韵锦一时猜不透程铮想怎么样,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韵锦都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相遇。虽说是邻居,其实不算门对门,她在12楼,而他住18楼,有心避开,真正碰上的机会也不多。他的作息时间还算有规律,有时候,她已经回到家里,到了那个时间,听到楼下的车轮声,都下意识地透过窗帘往下望,他偶尔会跟上次那个女孩在一起,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也有几次避无可避的在公共场所撞见,他也是有礼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韵锦下班得晚了,在停车场遇见他跟女朋友一起,他还煞有其事地为两人介绍,当然,提起韵锦时,避重就轻地只说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他既然表现出这样一番姿态,韵锦若一径戒备疏远,反显得过于刻意,于是也顺势而为,假装他只个疏于联系的不熟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也不用担心被他伤害。
清晨,韵锦像往常无数个上班的日子一样,从停车场倒车出来,看见程铮站在楼下的车道旁,对她做了个手势。韵锦停下车,摇下车窗问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天河那边吗,我正好过去有点事,车坏了,放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铮说道。 韵锦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到门口拦车。”他见她不语,倒也不勉强。 “没事,上车吧。”韵锦也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没有风度。
程铮打开车门坐到她身边,她闻到了熟悉的须后水的淡香。“你们设计院什么时候迁到天河一带了?”她问道。
程铮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几年你真的没想过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经离开设计院两年了,现在出来跟子翼合伙,自己找点工程来做。正好有个工地在你们这边,今天过来看看。”
韵锦并不感觉到奇怪,只要有钱人家,只要资金充足,做什么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的确有几个大的楼盘正在施工,也没打断继续问下去。
“你吃过早餐没有?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程铮建议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我习惯早一点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铮耸了耸肩,“我还记得以前你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在迟到前到达公司。”
韵锦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当时我需要做两个人的早餐,帮你打点出门前的事情,还要等你的车。”
程铮笑了,“看来,你还是离开我之后过得比较好。” “你不也一样吗。” 程铮看着窗外不停向后流逝的建筑物,许久,才说道:“韵锦,你真的变了。”
他看不到,韵锦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语气却依旧淡淡的:“那么长时间了,谁能不变,人总要向前看。”
“你说得对,变了也好。以前的苏韵锦是个笨蛋。谁能想像过去那个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人,现在竟然会聪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业一路攀升不说,对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门来,也能轻轻松松地打发掉。”
前面一辆面包车急速飞驶过来,韵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内的两人都不由得剧烈地倾斜了一下身子。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她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打算解释。 “其实也不是完全跟我没有关系,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原则和骄傲是不是只适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说道。
韵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这么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程铮看着窗外笑出声来,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回答了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见韵锦抿唇不语,伸手按开了车上的音响,“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气氛弄僵。”
徐徐的音乐声立刻流淌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车子,也弥盖了刚才的僵局,一个压抑着的男声唱着: “带着你的天空,进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里。
有没有人像我们,相爱,然后成为灰烬。 如果你愿意, 当生活迎面而来,不停席卷着我们, 只能等待这雨滴,落在茫茫的尘土上方
……如果你愿意,让我在你名字里栖息……” 两人一路沉默。 快到韵锦公司的时候,程铮指着前面的路口说道:“在那里停吧,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韵锦依言停车。
程铮走出车外,俯下身对着车窗说道:“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顺路而已。”她亦客气,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程铮依旧习惯性地将两手插在裤袋里,默默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掉头,拦住一辆计程车。
中午吃饭时间,韵锦通常会在写字楼下的茶餐厅解决午餐。在这个时间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韵锦她们公司的职员最多,所以陆路通常把那个茶餐厅成为“公司饭堂”。下班后,韵锦下楼就餐,后面跟着跟屁虫一样的陆路。“饭堂”的服务生认得她们,对熟客自是殷勤,忙将她们引到预留的四人桌上,韵锦按照老习惯点了餐,倒是陆路,将餐牌翻来翻去,也点不出个所以然。韵锦也不着急,别喝水边耐心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点了份XO酱炒河粉,将餐牌递还给服务生。这时,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韵锦一口水差点呛住。
陆路神秘兮兮地扯了扯韵锦的衣袖,凑过身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苏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那个他?”韵锦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就是那个极品呀,上次在左岸跟你说那个!” 韵锦愣了一下。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啧啧,我跟他真有缘分……喂喂,他看过来了!”
韵锦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果然是阴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程铮走到她们身边,粲然一笑,“我就说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处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着做,中午干脆过来这边吃饭。我可以坐下来吧?”
“可以的,可以的。”陆路点头得好像小鸡啄米一样。 韵锦却说:“不好意思,等下还有两个同事过来。” 他也不以为忤,笑着说:“没关系,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韵锦顺口答道。 看见程铮做到餐厅的另一角,陆路跺了跺脚,懊恼道:“苏姐,为什么不让他坐过来,你认识他对不对,他是谁?”
“我怕你秀色可餐,只顾着看人,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这有什么,东西天天都可以吃,帅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的。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高中同学。”韵锦说。
“苏姐!你居然有这么极品的高中同学,还不占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躏了。” “胡说,他有女朋友的。”韵锦漠然道。
陆路满不在乎,“女朋友又怎么样,帅哥人人得而欣赏之。” 韵锦狐疑地看了程铮一眼,“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今天穿一件蓝色V领毛衫,黑色麻质休闲长裤,这也是他一贯穿着的风格,简单却及其重视质感和舒适程度,身上惟一的饰物是脖子上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坠子藏在衣服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以前从来不肯带任何饰物,韵锦恍惚地想,也许是现在的女朋友送给他的也不一定。她一向知道程铮长得不错,但他的气质偏向硬朗阳刚,头发短短的,肤色偏黑,脸上的轮廓又深,眉目桀骜,跟时下流行的“花样美少年”的标准相去甚远,很难理解陆路这样迷恋“F4”的女孩会对他那么推崇。
“苏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绝对是一流的,你同学这种类型,是兼顾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气质绝对一流。”
韵锦听了她的话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什么叫做气质,一个袜子都不会洗的生活白痴也能有气质? 陆路见她颇不以为然,又问了他的名字,然后死缠烂打地要韵锦给她介绍。
“改天好吗?”韵锦敷衍她。 “不好,苏姐,我求你了,我就这么个小小心愿,苏姐……” 韵锦本就又几分心烦意乱,被她吵得又确是无奈,索性匆匆吃完,将她拉到程铮桌前。
看到她二人走过来,程铮也颇为意外,韵锦略带尴尬地指了指陆路:“这是我部门里的小女孩,陆路……陆路,这就是我高中同学程铮。”程铮高高挑起眉,表情古怪地看着韵锦。韵锦避开他的眼睛。
陆路雀跃的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好,帅哥,认识你太高兴了。”韵锦汗了一把,或许这才是新新人类的作风。
程铮把视线从韵锦身上移开,也站了起来,回握陆路的手,“我也一样。” 陆路更加得寸进尺,说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见过你,可是你没看见我。”
程铮忽然笑了,表情莫测,他想了想,“好呀,不如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请你们吃饭怎么样?韵锦,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当然没问题,苏姐今晚也有空,我们一言为定。”陆路喜出望外,仿佛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答应,然后再一脸哀求地看着韵锦。“苏姐……你明明有空对不对……”
程铮也在看着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义,他在挑衅她:苏韵锦,你敢吗?
韵锦默然,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还有什么会比她和他现在这种情况更糟?“我无所谓。”
陆路大喜,在场似乎有另一个人同样高兴。“你们六点下班对吧……还是左岸好吗,就当给章粤捧捧场。我们七点半在那里见,韵锦你有我电话,不见不散。”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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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乱成一团的关系链
七点半,左岸。
韵锦和陆路到的时候,程铮已经依约前来,他换了件灰白相间的丝质条纹衬衫,黑色粗花呢西裤,简约而考究,显得整个人更加英挺清贵。三人坐下点了菜,便开始漫无目的地说话。韵锦开始有些庆幸陆路在场,因为大多数时候只听见她一个人唧唧咕咕的说话,然后自己逗得自己大笑,程铮有时会答腔几句,而韵锦基本上微笑或沈默,气氛也不至于太沉闷。
菜刚上来不久,程铮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神色古怪,“不好意思两位,我女朋友过来的话,你们介不介意?”
“不介意,欢迎还来不及。”陆路一听,好像更精神焕发,斗志昂然。韵锦不语。 于是程铮又拿着电话走开,说了几句,大概十多分钟之后,他亲自下楼一趟,把女朋友接了上来。
郑晓彤,程铮的现任女友。其实韵锦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在小区里碰见过几回,也打过招呼。倒是陆路,在见到她本人后,原先积攒的昂扬斗志自动地偃旗息鼓,顿感几分无趣。
其实郑晓彤长得相当清丽,身材娇小玲珑,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很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只是若仔细看时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少了点灵动,给人感觉有几分木衲,整个人怯怯的,倒也别有种天真动人之处,只是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会毕业于那所举国知名的重点大学。
程铮介绍过之后,陆路跟郑晓彤也瞎扯了几句,很快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郑晓彤并不笨,只是说话反应都稍慢了半拍,所以经常露出很迷茫的表情。程铮对她还算体贴,见陆路很快对与她谈话表现出意兴阑珊的模样,便细细地跟郑晓彤聊起一天里做的事情。
陆路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很快韵锦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的手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怕立刻掏出手机太过于明显,等了一会,才找了个机会看了看短信,果然是陆路这家伙发过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明珠暗投。
韵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陆路马上低下头。其实韵锦何尝不看得真切,但处在她的位置上,无论如何,明里暗里都不便对郑晓彤做出任何评价,她已经一再告诫自己,郑晓彤是程铮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选择,其他的,与她无关,也无话可说,于是便任凭程铮两人低声细语,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吃东西。
陆路百无聊赖,用筷子夹了两大只自己点的白灼基围虾,一只放在自己碗里,一只放在韵锦碗里,“苏姐,吃这个。”
韵锦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正想找点事情做做,见她夹过来,就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手,开始剥那虾壳。刚动手,就听见程铮忽然说了一声:“她不吃那个东西。”
陆路意识到他是朝自己说话,有些不明所以,程铮却不再理会她,转向韵锦,“你前几次吃这个全身都过敏,你忘记了?”
韵锦没有抬头,手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专心跟女朋友说话的程铮会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轻轻说了声:“没事,现在不会有那种反应了。”然后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谁知程铮探身一手夺过她剥到一半的虾,扔到自己的盘子旁边,便擦手边说:“都说叫你别吃这个,你这人干嘛老跟自己过不去。”语气里竟有点火大的意味。
陆路微张着嘴,困惑地扫视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然后打个哈哈道:“不愧是高中同学哦,嘿嘿,就连这个都还记得。苏姐,那个不能吃就吃鱼,今天的鱼蒸得很不错。”
韵锦朝她笑笑,这才感到没有那么尴尬。郑晓彤也带着微微的茫然看着男友。程铮可能自觉有些失态,轻咳一声,低头对郑晓彤说:“你喜欢吃什么,夹不到的话就告诉我。”
偏偏陆路多嘴,她怪叫一声:“帅哥,你这样不对哦,高中同学吃虾过敏你都记得,女朋友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吃你的东西,就你最多话!”韵锦想打断她的话却已来不及。 程铮神态自若:“那是因为你苏姐以前过敏的糗态让我印象太深了,对吧,韵锦?”
韵锦匆匆一笑,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示。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几年,有时她出去吃饭,每次吃到虾,回到家,身上都会长满红疙瘩,又痛又痒,这种时候,吃了扑敏药后,就会裸着背,让程铮给她轻轻地挠,他不敢太用力,总怕抓伤了她,挠着挠着,两个人最后都会缠在一起……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该再这样若有若无地勾起从前,自己也更不该忆起当初的旖旎。
陆路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吃下去嘛,脸干嘛那么红,用手接触都会过敏?” “对了,程铮,你天河那边的工地进展怎么样了。”韵锦感到自己必须岔开话题。
郑晓彤张了张口,一脸困惑:“程铮,你几时有工地在天河,这几天不是都说在二沙岛那边吗?” “朋友的楼盘施工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去帮看看。”程铮说。
这边陆路沉默了一会,又开始不甘寂寞了,她八卦地向郑晓彤问道:“哎,那个晓彤呀,我跟你年纪应该没差多少吧,怎么我就没有你那么好彩,教教我吧,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帅哥男朋友。”
郑晓彤哪里想到她会当着程铮的面大言不惭地问她这个问题,红了脸,看了程铮一眼,程铮没有反应,她才喏喏地说:“也没有怎么样呀,程铮他是我爸爸的学生,我爸爸很喜欢他……”
“你爸爸喜欢他?又不是你爸爸做他女朋友。”陆路撇了撇嘴。
“不是的,我也……不过那时他是有女朋友的,后来我大四了,爸爸让我到程铮这边的设计院来实习,我就过来了。那时他刚跟她女朋友分手,很伤心很伤心,我就陪着他,他让我教他下围棋,然后,我也没想到……”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陆路将手一挥,对韵锦说:“我说吧,我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怎么我就遇不上。说来也怪,就有这种女人,放着这个帅哥男朋友,听起来又挺爱她的样子,这样居然都舍得放手,是吧,苏姐。”
韵锦淡淡地说:“说不定是帅哥跟她不适合呢?而且有些时候爱并不足以让两个人幸福。当然,我不是说程铮和她女朋友。”
“那倒未必,”程铮笑着,像是对陆路说道:“其实,最可怕的是当你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最后才发现对方根本不爱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嗯,这个话题越来越深刻了,我喜欢!不过能不能再小小地问一句,那个‘对方’是何方神圣,我想说,我很景仰她。”陆路点头说道。
程铮冷笑不语。郑晓彤皱眉想了想,然后才说:“好像是也是他高中同学。”她说出来后,又看了看程铮。 “咦……”陆路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苏姐……”
韵锦一惊。哪知陆路继续说道:“你一定也认识对不对。” “嗯。不过不是很熟。”韵锦含糊地一笔带过。
陆路哪里肯放过,还想追问,包厢的门打开了,只听见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章小姐”,章粤走了进来。
“程铮,你这家伙,来了也不说一声,服务员不说我都……”章粤人还没有进来,抱怨声已经传来。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韵锦,还有……走进来后当场愣在那里,然后茫然地看着坐在这三个女人中间的程铮,饶是她再机灵,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条怎么样的关系链。
“章粤,嘿嘿。“陆路这家伙好像去到哪都有熟人。 章粤毕竟见惯大场面,生生压下愕然,然后看了看门外面,迟疑地说道:“陆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他也在?”
陆路脸上风云变色。
章粤看看情形不是很对,一个程铮已经够麻烦,加上他的新欢旧友,何况还有陆路。她如何肯趟这浑水,扔下一句:“大家吃得开心点,我还有点事,程铮,回头我给你电话。”就马上识趣地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章粤走得太快,服务员还没来得及关上厢门,几个西装革履的从厢门前走过,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斯文男子有意无意地朝厢内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见陆路迅速消失在凳子上。直到那几个人走开,服务员重新关上厢门,陆路才从桌子地下钻出来,惊魂未定。她才不管其他几个人想什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看了看,确定人已经走了,这才飞快地回来收拾东西,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这个虾如果没有人吃的话,我可不可以打包?”程铮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她已经将虾迅速席卷装袋,“再联络。”她打开门就往外溜。
“等等,陆路,我送你。”韵锦苦于找不到理由离开,现在如何肯放过几回,跟程铮和郑晓彤简单告别,立刻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坐在车上,各自都怀着心事,就连一向聒噪的陆路也没了言语,韵锦了解她,看她刚才的表情是真的慌了。
“你认识陆笙?”韵锦问她,虽然只是刚才匆匆一眼,她还是认出了那名看进来的男子的身份,泰华集团的负责人,章粤母亲,也就是程铮舅妈的堂弟。
陆路少有的缄默,过了很久,才雪白着一张脸说:“他是我叔叔。”
韵锦讶然,但无意探人隐私,将她送到住处,叮嘱她上楼小心,便打算返回,她倒车的时候,已经下了车的陆路忽然对着她说:“苏姐,程铮就是你放不下那个人,对不对。”
韵锦没有说话,一踩油门离开。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三十七章你教我,怎么样才可以爱上另一个人
苏韵锦,不要再想,不要想陆路,不要想郑晓彤,更不要想程铮,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结果都不会让你好受一点。韵锦在这样的念头中挣扎着睡去。
半梦的边缘,手机响起,她接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他这么轻易罢休,那他就不是程铮。
“韵锦,不好意思,你睡了没有。”他说。 “没有,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一个资料袋忘在你的车上了,我现在就急着要,能不能麻烦你拿给我?”他说得理直气壮。
韵锦叹了口气:“是不是一个黄色的纸袋,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它放在小区的保卫室,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去取。” 他果然长时间地沉默。
“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谢谢今天你请的那顿饭。”韵锦尽量客气地说道。 他不买账,“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程铮,我们现在这样再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该说的我们早就已经说到了尽头……” “下来,苏韵锦!”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会下去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你挂了试试看!” 韵锦合上了手机,然后取出电池,躺回床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陆路没有来上班,打了个电话给韵锦,只说是感冒了。韵锦确定她并无大碍之后,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陆笙的侄女,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也并没有这么重要,韵锦只是担心,看见她遇到陆笙那如同见鬼一般的害怕表情,只怕其中另有隐情。可世界那么大,有几个人心里没有一段不能示人的过去?
她在办公室给郁华打个电话。郁华今天正好轮休。 “上次你不是说你们医院还有几个‘优秀’的未婚男医生吗?有空的话是不是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郁华昨晚上是夜班,声音明显有刚清醒的沙哑:“你想清楚了?” “你不是常说,想要忘记,只有重新开始。我必须彻底忘记,越快越好。”
郁华一向是实干型的人,一个半个月不到,便为韵锦安排了一次正式地见面,虽然事情仓促,可对方居然条件也相当优越,三十出头,五官端正,业务精湛,难得的是相当风趣幽默。即使是原本没有抱多大期望的韵锦,也不得不承认吴医生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吴医生年届三十至今单身,一方面早年耽于学业,一方面条件不差的人眼光自然也不低,苏韵锦跟他年龄相当,相貌气质俱无可挑剔,事业方面也完全可以跟他匹配,最重要的是性格沉静娴雅,虽然偶尔低头敛眉瞬间,眼里藏着过往,可到了这个年龄,谁又是一张白纸?吴医生学医多年,对这种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这点跟韵锦不谋而合。两人见面后,也单独出去吃过几次饭,彼此感觉都很好。人在年轻的时候追求激情狂爱,最后发现,男女之间也不过如此,无非寂寞的时候想要个人陪,累的时候有人给你端杯水,就像韵锦和吴医生,说不上多爱,可如果淡淡相处下去,谁又能说那不是感情?
跟吴医生关系慢慢向前发展的那一个月里,韵锦很少见到程铮,就连他的车,也许久不在停车场见到,有一两次遇见,他淡漠得如同路人。
12月24日,西方传统佳节的圣诞平安夜。这些年来,中国过洋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郁,其实不需要深究圣诞节后的宗教意义,现代人需要节日,需要有这样的日子让他们理直气壮地相聚、开怀、欢庆,恋爱中的人更需要。
这一天也恰是韵锦和吴医生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两人在约在一起共进愉快的晚餐,两人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许多观点不谋而合,相谈甚欢。饭后,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场电影,圣诞是影家必争的档期,铺天盖地都是“黄金甲”,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伤城》。影片很流畅,爱情、悬疑、凶杀交织在一起,九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一起走出剧院,这一晚也不算虚度。
吴医生笑道:“很少见你看什么那么认真。” 韵锦说:“我没有料到这样的一个结局。” “料不到梁朝伟会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会那么爱对方。”
影片的最后,徐静蕾的眼神让韵锦莫名地战栗,“你没爱过我……”片里那个叫金淑珍的她最后看着丈夫说,不是责问,而是心如死灰地陈述。
梁朝伟饰演的丈夫回报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颗子弹。 韵锦在风中微微一抖。
“谁心里没有一座伤城。”吴医生淡淡地说,“韵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没有开车,他用他的凌志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可以看见这城市的夜晚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狂欢气象。
他将车开到她家楼下,下车送她。韵锦脱下他的外套,递回他手里,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觉得冷,很少像现在这样,觉得需要个人依靠。
“再见,今晚我很开心。”她笑着跟他道别,转身向楼里走,每一步,她都觉得心里的虚空在蚕食她。留住我,别让我一个人。 “韵锦……”他叫住她。
她转身,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他几步走上前来,用手抓住她的手,“我也一样,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夜凉了,你上去吧,小心着凉。”
他的吻落在她额上。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他的唇有一种柔软的冰凉,他跟她一样,本质都是个凉薄的人。 韵锦告别他的怀抱,继续往前走,他毕竟给不了她温暖。
“是不是很遗憾,他没有留住你?” “是,你猜对了。”她不做任何思考。
“他就适合你?”程铮倚在电梯门边笑笑,“只怕他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不过是想要一个男人罢了,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怎么能慰籍你?何苦要装清高,不肯对他说出来呢?”
韵锦笑了起来,“难得你了解我。”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圈住她的腰,用唇在她耳边说:“如果你只是想要个男人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就。”
韵锦提不起力气来对他生气,在他怀里抿嘴笑笑:“今晚这么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这个你不用担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没有做过。”他的话已经在她唇边,然后用力拥吻她,用他独有的热度烫得她发疼。
韵锦喘息着将唇微微离开他,“可是如果我宁可做第三者,也不愿意吃回头草呢?程铮,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铮将手抚上她的脸,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可是我没有。”韵锦一字一句地说,她将他的手慢慢拿开离开,心上某个地方也在寸寸冷却。 韵锦转过身去不看他,胸口却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
“韵锦,你教我,怎样才可以爱上另一个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程铮在她身后无限哀伤,“真的,教教我吧,怎么样才可以像你一样绝情。”
韵锦背对他说,轻轻说道:“我教你,其实很简单,所有的爱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够绝望。”
“绝望?四年了,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告诉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没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测你究竟爱不爱我,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我不去找你,不去联系你,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任何事情,直到在左岸遇见你。我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情景,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苏韵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边鄙视你,一边忘不了你!你不配跟我提绝望,你试过豁出去爱一个人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吗,你试过在最无望的时候还想要等的感觉吗……”
“可你也没试过生生失去身体里血肉的感觉!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回来后告诉你,我们好好过吧,因为我怀孕了……刚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开心,因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来了什么,我等到你说分手,你说我不爱你!”
程铮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孩子?”他的话如同梦呓。
“是呀,我不爱你,可我偏要那么贱,明明已经分手了,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还是舍不得不要他。郁华说我疯了,徐致衡也说我疯了,我就是疯了,我放弃渴望了很久的培训机会,不管孩子的爸爸要不要我,我就是要生下那个我不爱的人的孩子。可是老天都要罚我,两个月的时候,我痛到休克,被送进医院,才知道是宫外孕,他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医生把它取了出来,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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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
“……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韵锦说。 她身后一片寂然。
为什么要说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让这段往事烂在心里,若干年以后跟随她一同腐朽。他永远没有必要知道这段过去的存在,没有必要知道她曾经在黑暗冰冷的海水里,看着那点光渐渐熄灭。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才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几十天,尽管它还是一个没有成型的胚胎,尽管它错误地着床在她的输卵管内,并导致了她腹腔的大流血,但它毕竟是她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不可分开的骨肉联系。它跟它父母的感情一样,来了,也错了。
可是现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说了出来。她还是那个努力让表面平静,可又轻易被程铮激怒的苏韵锦。他说过,她不爱他。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从这句话中释然。韵锦没法预期程铮的反应,但她知道这必定可以伤到他,并且,一击即中。这是她心里的毒。
陆路说得对,将一个秘密埋在心里是多么难受的事情。现在她终于没有秘密了,心里那个空洞无限放大。
程铮还是没有说话,良久,韵锦听到了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程铮蹲坐在地上,把脸深埋在膝头,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
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踢球时候伤到了腿,胫骨裂了,真疼啊,韵锦半夜醒来,看到他扭曲着一张脸,上面全是冷汗。她就对他说:“程铮,实在疼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他却嘴硬地说道:“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那么丢脸。”所以,就连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看着她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
程铮并不喜欢孩子,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像个大男孩,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还很难真切体会到父爱的感觉。可是,在韵锦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眼泪是从他心里涌了出来的,没有什么可以抑制,如果说当初的分手和四年的等待的感觉是绝望的话,现在他心中只有悲恸。
韵锦走到他两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低下头,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着脆弱如婴儿的程铮,她反倒没有流泪的欲望。多么奇妙,在看着他痛时,她心中的伤在减轻,原来不只快乐需要分享,痛也需要。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
再度相遇,他的不依不饶为的是什么,其实她心里清楚,他装作疏离也好,恶言相对也好,其实他都爱她。程铮在她面前从来就是透明的,一喜一悲都清晰可见。她之所以选择了回避,是因为在这四年里,她渐渐发现一个事实,程铮固然不成熟,然而她的自卑怯懦和把自己藏起来的习惯,何尝不是两人分离的最大原因。她和程铮这样两个人,其实都不会怎么去爱对方,或许他们在最初各自遇上了别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们偏偏在一起,彼此性格中的阴暗面都被对方催化得表露无疑。她害怕重蹈覆辙。
期间有相熟的邻居陆续步入或走出电梯间,看到这原本不相干的一对男女如此诡异的一幕,纷纷疑惑走开。韵锦看到程铮哭累了,将脸埋在手掌心,不肯抬头,她往前走了一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开了上行的电梯。
程铮感觉到她的脚步离开,在她身后站了以来,满脸泪痕说道:“苏韵锦,你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凭什么只能是我去找你,而你就不可以来找我,四年了,我一直还在这里,可是你在哪里?”
电梯缓缓闭拢,也隔断了韵锦的表情。
从那天起,程铮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大概是搬出了这个小区。韵锦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奇怪的是,没有了他,她和吴医生的关系反而淡了下来。期间,吴医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约她,她两次找了理由推脱,慢慢的,也就疏于联系了。郁华说得对,现在的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时间在一段情感上耗费太多的精力,感情也有成本,如果成本太高,收益又不确定,这样划不来的事情谁会去做呢,都说烈女怕缠男,可锲而不舍,越挫越勇的“缠男”到底在哪?还好现在的女人也习惯了,谁没了谁不能活?
周子翼离婚了――四年前,他在上海,有一次深夜喝高了,开着车在公路上蛇行,然后撞到隔离墩上,不但他心爱的保时捷撞成了一坨废铜烂铁,自己也基本上成了个破败的玩偶。送到医院特护病房后,他那有钱的老爸老妈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和特护,给他最贵的药和治疗,但却只来看了他两次。他的未婚妻倒是常从国外给他打越洋电话,但是这并不能让他的状况改变分毫。
旧时的同学也都去医院看了他,唯独郁华没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六天,丢下手边实习的工作,跟导师交待了一声,也不管得不得到同意,就只身飞往上海,在周子翼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伺候,周子翼当时觉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认,在那种情况下,他需要她。
在上海的时候,郁华得知了韵锦的事,打电话过去给她,韵锦在电话里也无法理解。周子翼是什么人,连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绝郁华的表情是多么让人难堪,就算旧事不提,可充其量他也就是个不怎么联络的高中同学,他事业爱情双丰收,多么风光得意,一朝有难,凭什么一个被他当初视若洪水猛兽的人,要为他这样。
她替郁华不值,女人有时就是那么傻。
就这样,郁华伺候了周子翼两个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专业知识和任劳任怨对于那时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赖她,半夜醒来病床边不见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来的饭菜,都没有吃的欲望。
可他的伤终于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来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属将病房挤的水泄不通,他都不知道郁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晚,他给郁华打电话,他说:“郁华,我感激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风里来火里去我都会为你做的。”
莫郁华何等聪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个精明人,什么都有个价码,他说的“风力来火里去”就是他给她的价码。但是她不需要这个,所以她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他,“我要你风里火里地干什么,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你没有亏欠。”她让他释然,更让自己释然。
他病愈的半年后,她收到了他的结婚喜帖。美丽的未婚新娘终于游学归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现在郁华对韵锦说:“离婚?他结婚跟我没有关系,离婚又与我何干?”
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诞。 岭南人信佛者众,这一日,各大寺庙善男信女如织。
郑晓彤不是岭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斋戒沐浴,到寺内上香。所以她一早来到了六榕寺,进香完毕后,又在僧人处给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走过观音阁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诚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怜人,如果现实得遂人愿,谁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的神佛里。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都幸福。
在如此密织的人群和烟雾缭绕里,要辩认出一个人并不容易,可她偏偏认出了苏韵锦,也许因为大多数人俯身跪拜,而苏韵锦是站着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样并不敏感的人,特别容易在人群中辩认出少数几个让她留意的身影。于是她什么都没想,就走了过去。
郑晓彤站在苏韵锦的身后不远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苏韵锦并没有留意到她。
苏韵锦的背影很薄,腰却立得很直。从斜后方看过去,她有白皙深秀的侧脸和弧度优美的脖子,这就是程铮从少年时期一直爱着的人。郑晓彤反应不快,想法也单纯简单,但她不是个笨人,那天的饭局,苏韵锦跟着陆路匆匆离开后,程铮开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他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摇椅上摇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是难过,还是意外?当时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情永远慢了半拍。就像程铮当时忽然跟她说: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应是瞠目结舌。她喜欢程铮,不是仅仅因为她爸爸对他的青睐,可能本质单纯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铮笑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后来他开始很少笑容,他说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天也跟着灰了。在程铮最痛苦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他说想学围棋,于是她教他,他很聪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让他5子,变成败在他手下,他赢的时候,对着棋盘,表情里是她不了解的悲伤。原来他在等一个自己都相信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边,填补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风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后,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过头来,当时灯光昏暗,他用做梦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铮按倒在身边的沙发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愿意承受这陌生的激情,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在衣衫褪尽的时候她听到程铮呢喃了一声“晕……”她吓了一条,忙问:“你哪里晕?”
程铮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激情难耐。他看了她许久,然后又闭上眼睛再次疯狂地去吻她,吻着吻着,最后全身无力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看着天花板,无助地说:“为什么不行?”
晓彤其实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身体的爱欲,她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她忘了自己当时究竟说了没有,他的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后她看到,有一颗奇异的石头坠子,用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穿着,在他赤裸的胸口发出幽蓝的光。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程铮跟她在一起,话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对苏韵锦那样的恶言恶语,也许,他的某一面,只为她存在。
她就这样看着苏韵锦,身边上香的人已经走了几拨,可苏韵锦还站在那里。晓彤见她拈着一注香,知道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香燃尽,才隐隐约约听到她说:“……是我背弃了我的誓言,如果有报应,就惩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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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天使也有悲伤
韵锦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就看见了呆呆看着她的郑晓彤,不禁有几分诧异,“……嗨,你也来进香……一个人?” 晓彤点点头,可怎么也想不起应该跟她说什么。
韵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结束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灯油钱。晓彤迟疑地,也跟了上去,虽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以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感觉到郑晓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后,韵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有事吗?”她跟郑晓彤其实不熟,除却程铮这层关系,她们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你……也点了长明灯?是许愿吗?”郑晓彤望着韵锦说道。 韵锦笑笑,没有回答。
“为谁点的呢?”其实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郑晓彤自己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问了。
“为一个亲人,死去的亲人。”韵锦索性认真转过身来,想看看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哦……”她好像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韵锦不禁重新审视对面这个怯怯的女孩子,原来她也是明白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先走了。”她无意与郑晓彤有任何交集。
“等等。”郑晓彤着急地扯住韵锦的衣袖,“能不能告诉我,程铮在哪里?” 她问她程铮在哪里?韵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却问我他在哪里?” “我以为你会知道。”
“抱歉。”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对话。 韵锦再次打算离开的时候,郑晓彤在她身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是我陪着他走过最伤心的时候。”
可韵锦懂了,她回望郑晓彤无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欲望,也有放不开的人。 “陪着他的过程中,你快乐吗?”韵锦问。 “是的。”她诚实地点头。
“你陪他度过伤心,这个过程中你收获了快乐,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 郑晓彤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她只是坚持地看着韵锦,“可是,你让他伤心。”
韵锦紧紧地抿唇,“我想有一点你应该明白,你和我,原本没有任何联系,除开程铮这层关系,我们是陌生人。他和你之间是你们的事,就像我和他的事情,也完全跟你没有关系……再见。”她将郑晓彤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快步走开,不去看郑晓彤困惑的眼神。
“……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韵锦将车开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转弯调转车头,以尽可能快的车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里的时候,郑晓彤已经不在。可是韵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几乎是跑着来到观音阁前,许愿的人还是这么络绎不绝,可她站在那里,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空荡荡的寺院里,她、程铮还有沈居安曾经也是在这个地点,跪在佛前许下心愿。
没错,就是这里。香案上还摆着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里还见八年前的旧物。正好有僧人走过,韵锦上前去,向他打听,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韵锦急了,双手合什,塞了不少香火钱,僧人才走回后院,十来分钟后,一个年老一些的和尚捧着厚厚一叠薄子走了出来。
韵锦接过,顾不上年久陈旧的功德簿上布满灰尘,迅速找到八年前,然后细细地往前翻。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笔迹,上面只有四个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愿望后面,是一个流畅清癯字迹,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那个字迹只写着简单的两个字:韵锦。 韵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来,寺内传来似近而远的罄钟声,她看着永远带着悲悯的观世音,闭上了眼睛。
次日上班,陆路鬼鬼祟祟地摸进韵锦办公室,悄悄递给她一样东西,韵锦打开来,却是辞呈。她将辞呈放在桌上,看着带着副墨镜的陆路,这孩子,就不能有点正常人能够接受的行为模式。
“总有个理由吧?”韵锦看着她。
“哈哈,说出来怕吓到你,本人从小立志要周游世界,看遍各国帅哥,不瞒你说,我从六岁开始攒钱,直到上个月发薪水,终于攒够了我的启动资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陆路发出夸张的笑声。 韵锦看着她,“就算要周游世界看帅哥,也不用时刻带墨镜吧?”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什么?这是最新一期时尚书上力推的……干嘛……”
韵锦无心听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摘下她的墨镜,陆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经来不及。 墨镜下,陆路的眼角是明显的青肿伤痕。
“怎么搞的?”韵锦愕然。 “嘿嘿,这么丢脸的事情还是被你发现了,昨晚洗澡摔的。”陆路笑道。
韵锦不顾她的抵抗,轻轻拉下她的高领毛衣,倒吸了口气,然后迅速放下办公室的百叶窗,将陆路拉到角落,拽住陆路手臂的时候,听到了她忍痛的嘶声。这时陆路不再反抗,任凭韵锦卷起她的贴身毛衣。饶是韵锦早有心里准备,看见眼前这一幕,还是惊得呼吸都顿住。陆路年轻而皎洁的躯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瘀痕,有些是很陈旧的疤痕,但更多是新伤,从那些伤痕看来,无一不是人为的抓伤、齿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伤痕甚至从她的胸口延伸到内衣下的皮肤。可怖的伤衬着花一般娇嫩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也是摔伤?……是谁?!告诉我,陆路。”看着她眼前这个她一直当作妹妹的人,韵锦的心都在抽痛。 陆路轻轻拉下衣服:“别问,苏姐,求你了。”她终于不再笑了。
韵锦收回手,“这样你还不肯说?到底是谁这么变态……难道……是陆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陆笙时,陆路惊怕的眼神。
从陆路瑟缩了一下的神情里,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韵锦想起了偶尔在社交场合和传媒中见到的陆笙,那样斯文尔雅的一个男人,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禽兽一般。
“他还是不是人?走,跟我来。”韵锦把墨镜架回陆路脸上,拉着她就往外走。 “去哪里?”陆路挣扎着。
“去医院,去报案。”韵锦并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可她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似地发疼。
陆路终于挣脱了她,“没用的,苏姐。你别管我了,我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至于他,他伤得不比我轻。如果你为我好的话,就装作不知道行吗?”
韵锦看着她,这就是陆路,她一直以为最快乐的陆路? 陆路走了。韵锦有些失神地坐在办公室里,不久,电话铃声想起,她忽然一个激灵,不是公司的电话。
韵锦接通手机,对方只讲了不到三分钟,可韵锦知道,她的惩罚来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四十章可不可以不要坚强,只要一个肩膀痛哭一场
韵锦跑了一趟人事部,再到徐致衡那里办了手续。四年前的病假过后,她再也没有请过任何公休、年假,所以徐致衡很爽快地给了她十五天。就在她离开他的办公室前,他问了一句:“韵锦,没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说。”
韵锦扶住门把强笑:“谢谢你给我的假期。” 连夜坐飞机赶回家乡的省城已是夜晚,韵锦下机后立即赶往省医院。在病房前,她看到了仿佛一夜间衰老的叔叔。
“韵锦,你回来了……”年过五十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样了?”她几乎辩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医生说这次复发,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其它脏器,晚期,化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她早该猜到了,这几年,妈妈的身体一直反复无常,韵锦经常劝她到医院复查,可妈妈说,她不敢到医院去,生怕没有被病压垮却被病吓垮,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多活一天都是开心的。也许,妈妈早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
韵锦推门进去,她的手跟金属的门把一样地凉。
谁能告诉她,其实她走错了病房。眼前这个披散着花白头发,形容枯槁女人是谁,是她曾经那么娟秀的妈妈?韵锦坐到床边,咬住颤抖的唇不让自己哭泣。
“妈妈……”她禁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可是又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妈妈极缓慢地睁开眼,看见她,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变成了哀伤。
“韵锦……你来了……正好,刚才我梦见了你爸爸,他在怪我,是我答应过他一生只陪在他一个人身边的,韵锦……他在怪我……”
韵锦想握住妈妈的手,却发现上面插着输液的针管,她颤声说:“爸爸不会怪你,不会的……医生,医生……”妈妈的脸因疼痛而扭曲,韵锦连忙对着门外喊到,叔叔和医生一起冲了进来,然后家属都被关在门外。
应该没用去多长的时间,可韵锦和叔叔坐在门外,无言等候,如同一个世纪。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韵锦几步跑上前去:“医生,我妈妈怎么样。”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建议你们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救她。请求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救救她。”韵锦哽咽着哀求。
“你放心,对待任何一个病人我们医院都会尽力去挽救。”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着公式化的语句,韵锦看着医生走远,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是呀,对于每个病人家属来说,病床上那个是他们的至亲,是他们的挚爱,可对于医生而言,只是见怪不怪的一副残破的身体。
“叔叔,你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韵锦用手擦了把脸,努力平复下来,叔叔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不能垮下,她必须挺住,这样才能照顾好妈妈。
接下来的几天,是噩梦般的生活。妈妈住的是三人间的病房,医院病床紧张,三张床都睡满了人,陪护的家属只得在病房外的长凳上过夜,后来韵锦给医生塞了几个红包,才让护士在妈妈的床边架了张简易的行军床,这样,轮夜的叔叔和韵锦才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
病房里住着其他病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重症,隔壁床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来,彻夜呻吟。妈妈的睡眠变得极浅,有一点声响就很容易醒来,晚上无法入睡,白天更是人来人往,好好睡觉都成了奢侈,精神益发地差下去。这还不是最遭,靠窗的那个病人已是弥留,终于在一天晚上咽了气,妈妈在半睡半醒见听到病人家属尖利的嚎哭声,然后眼睁睁看着有人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去,她的手紧张地抓住韵锦,指节发白,指甲直抠近韵锦皮肉里。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补了那个空床位。
韵锦于是再度哀求医生,她愿意付更高昂床位费,只求让妈妈能住进单间的病房,为此红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来的都是一句:没办法。眼看妈妈身体一天天垮下去,糊涂的时候多过了清醒的时候,整天说着胡话,吃进去的东西片刻又吐了出来,连护士都开始摇头。
韵锦日夜守在妈妈床前,只恨自己没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医生忽然告诉她,医院刚有一个患者出院,腾出了一间单人病房,正好可以给她们。韵锦欣喜若狂,当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护士将妈妈换到了另一边。
虽说换病房并不能让妈妈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认,至少清净了许多。韵锦回来后的第九日,妈妈在新的病房里,精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别清醒,不再像前几日喊着胡话,连眼睛都清明也许多。她怜惜地看着削瘦的女儿,很艰难才说出几个字:“韵锦,你就是太倔……”韵锦的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拼了命忍住,不停地点头。妈妈闭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想开了,什么都好了。我看见了你爸爸,他要来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为我哭,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当晚,凌晨五点,妈妈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韵锦感觉着妈妈的手变冷,然后叔叔将她拉离妈妈身边。她站在医院长廊上,看着护工把覆着白色床单的妈妈推远,想追过去,可是脚却灌了铅一般。她扶着长椅的边缘缓缓蹲下,听着推着的轮子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天渐渐亮了,期间有人走过来跟她说话,可究竟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也想不起来,她只想一个人蜷在这里,一直这样。
直到有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回头,那双手的主人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等待片刻后离开,而是也蹲下了身来,将蜷成一团的她整个抱在怀里。她记得这个怀抱。她任由身后这个的身体支撑着自己的重量,然后听见他说:“韵锦,你哭吧。”
四年了,她没有哭过,就连在医院里,医生亲口告诉她,孩子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照顾妈妈的日日夜夜,无论多难,她也忍住了泪水。她为什么要坚强,为什么要独立,她只要一个期盼的肩膀供她痛哭一场。
她艰难的转头,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先是无声地抽泣,然后痛哭失声:“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没有爸爸,也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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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我不会再放开
韵锦举步维艰地行走在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中心,烈日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成为灰烬,口很渴,头很痛,她几乎不想再往前,宁愿变成沙砾里的一颗仙人掌。可是前方隐约有什么在召唤她,她只得一直走,不停走,然后逐渐干涸……
“程铮……给我水……”在梦里她无意识地呓出这句话之后才悠悠转醒,意识恢复到一半她就开始苦笑,牵动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她是糊涂了,早已不是当初两人耳鬓厮磨的日子,哪里还有身边嘀咕着给她倒水的那个人?只是这句话脱口而出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误以为睁开眼他还躺在身边。
就在她撑住晕沉沉的头想要爬起来找水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玻璃杯毫不温柔地塞到她手里。
“你倒是太后,睡一觉起来就知道奴役人。”这样欠扁的话除了他,不会出自另一个人的嘴里。
韵锦整整地看了他几秒,意识如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是了,在医院里,她和叔叔刚送走了妈妈。护工推走妈妈以后,她就一直蹲在那里,感觉着天一点点变亮,然后他来了,他说:“哭吧,韵锦。”她居然就这样在他怀里哭到无力再哭为止,失去至亲的黯然也再度回到心间。
站在床边的那个人被她直勾勾地看着,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你脑子烧坏了,看……看着我干……干嘛。” 韵锦无心嘲笑他突如其来的结巴,环视房间四周:“这是哪里?”
“我家。”他答得再自然不过。 “你哪个家?”韵锦微微皱了皱眉。 程铮看了一下天花板,“我又不是被收养的小孩,我只有一个爸妈,一个家。”
韵锦的反应是立刻翻身下床,不顾自己一阵无力感。 “我家又没有鬼,你吓成这样干嘛。”程铮没好气地按住她。
韵锦叹了口气,“我得去医院,我妈妈刚过世,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去办……对了……我叔叔呢?”
“都睡了一天了才想起你妈妈的事,要是真等着你的话,那也耽误了。你就放心吧,你叔叔在医院已经把手续结清了,至于你妈妈……按照你叔叔的意思,是先在省城的火葬场火化,后面的事一起回你们家的县城再操办。”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她丧母的心情,他后面的几句话口气放柔和了许多。
韵锦低下头,原来她都睡了那么久。一觉醒来,妈妈就真的跟她永远天人相隔了。“叔叔现在在哪里?”她问。
“先回去了,你一直发着高烧,在医院躺了半天,我见你没什么事了,但一直迷迷糊糊地,就先把你送回我家休息。”
韵锦用手捋了捋头发:“哦,这样呀,那谢谢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你爸爸妈妈回来看见也不好。”
程铮语气顿时尖锐起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爸妈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们会吃了你不成?”他见韵锦不语,执意起身找鞋,才无可奈何地补了一句,“反正他们也不在家。”
“可我还是得尽快赶回去,叔叔已经很累了。”韵锦尽量不让程铮误会她的意思。 “那你也得吃过饭再走,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韵锦也不跟他拗,从床上爬了起来,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没有必要跟身体较劲。起来的过程中她留意看了一下整个房间,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看就知道是男性的居住空间,陈设并不繁复,但处处可见设计时的匠心,收拾得也很干净。其实程铮是个挺简单的人,只要居住舒适整洁,其余的要求都不是很高,所以在他们当初那个蜗居里,两人也是有过幸福的时光的。
程铮把药递给她,她默默地就着刚才那杯水吞下,跟着他走出房间。餐厅里已经摆有饭菜和碗筷,程铮先坐下去,强调道:“先跟你说啊,陈阿姨回老家了,饭菜是楼下叫的外卖,你就将就着吃吧。”
韵锦对吃的不像他挑剔,听见后也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坐到他对面,拿起了碗筷。记忆中两人上次单独这样面对面地吃饭的记忆遥远得如同前生,韵锦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觉得莫名地苦涩,她强咽了下去,觉得不对,又再吃了一口,确定不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味觉。她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话,再把筷子伸向另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嚼了几下,很快地给自己盛了碗汤,刚喝了一口,这次她没有忍住,只得叹了口气,放下餐具,看着程铮,这家伙居然什么也没动,用一种古怪的表情专注看着她。
“程铮,你去哪里定的外卖?” “楼下四川人开的‘蜀地人家’,还可以吧?”他答得飞快,显见早预料到她有此一问。 “你得罪过他们的老板或大厨?”
“我又没病。干嘛,不好吃吗?” “很难吃。”韵锦难得这么直接,她看着程铮自己吃了一口,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就是‘蜀地人家’的大厨?”韵锦好像若无其事一样地说道。
程铮的脸立刻变得通红,飞快地放下筷子,再夺下她手里的碗,匆匆说道:“难吃就算了,我下楼再去买。”说完逃也似地跑回房间拿钥匙。
韵锦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程铮,你这是何苦?” 他的背影僵在那里,“这是我的事。” 韵锦也站了起来,其实,我只是想说我……很高兴。”
程铮慢慢地转过身, “那个……其实是怪菜谱,我发誓我绝对严格按照程序和步骤去操作的……” “厨房还有材料吗,还是我去做吧。”
韵锦在厨房里忙碌,程铮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一言不发。旧时的记忆一点点地回来。
韵锦将鸡蛋打进锅里,感觉到有一双手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她腰上,然后是他的呼吸,热热地在她身后。 “放手,程铮。” “不可能。”
韵锦不语。好像他们认识以来就不断地在重复这样一句话:程铮,放开--我不放。可是他真正放开她,她比什么都疼。
“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我不会再放开。”他的声音在她肩上传出,闷闷地。 “但是你再不放手的话,鸡蛋就糊了。”

作者:不详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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