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夜空下，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夹杂着腐烂的死尸的气味，沉闷燥热的天气让人出不来气。
方圆数里只有东边的一座小茅草屋，巍巍颤颤的好像一大声说话就能倒塌似的。微弱的煤油灯下只有老李头和他的一条狗和一只鸟。老李头是附近村子的坟场看守人，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那无处不在的坟头，每天陪伴他的就是那条精瘦的狗和那只无精打采的鸟。
老李头几乎天天也不说话，因为没有人能够与他对话，倒是身边那只狗和鸟能听他唠叨。当然了，还有那些圆圆的坟头。他每次说话时，总是含糊不清，好像是一口痰在嗓子眼。此时那条狗就会不停地叫，好像在哀怨的诉说着什么，那只鸟在笼子里也慌张地跳着，唯有坟场很平静。那些地下的尸体一动不动的听者他说话，所有的一切一切，老李头都习以为常了。
老李头每天在坟场走动，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坟场的东南角，他至少会顿足停留几十秒钟，好像是走了那么远的路有点劳累，也好像是在忏悔着什么。因为那两座坟下面躺着他的妻子和儿子，与其说埋葬着的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一撮草木灰，那潮湿的似冰雪似的与骨灰掺合在一起的草木灰。
十八年前，老李刚满四十岁。按理说是养儿育女，好好种田的年龄，儿子也快二十了，正在忙着相亲娶媳妇。但是老李的一身坏习惯使得没有人愿意与他做亲家，儿子每天郁郁寡欢，无精打采。主要原因就是老李嗜酒如命，天天醉醺醺的，有时候喝多了还动手打媳妇。村长邻居说多次也没有用。最丢人的一次就是喝醉了把村东头的张寡妇当街调戏了，还有一次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跑，如此的事情屡见不鲜。老李一家三口人在村里头一点头都抬不起来，媳妇和儿子气的都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家。
三月十二这一天是农历的清明，农村都有走亲戚上坟烧纸的习惯。这天晚上，老李又喝高了，眼里都布满了血丝，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到了那个家徒四壁的窝。媳妇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与他争吵了起来。儿子早已习惯了这无情无爱的家，打算过两天就找远方的亲戚去遥远的大城市打工，一辈子再也不回这个家，所以就和平常一样就吃了两片安眠药睡去了，为的就是免得他们的争吵声影响他睡去。
老李与媳妇的争吵声和怒骂声让院子里的狗都不安地哀叫。这是老李酒意上头，更是气在头上，一脚踹在媳妇身上，她倒在冰冷的由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床边，本来就患有气喘病的媳妇此时已经无法独自站起来。老李头头也不抬的甩门而去，当走到大街上时，由于酒意实在难以控制，一头扎在柴堆里睡了起来。
此时，他的媳妇被踹的疼痛难忍，再加上气喘病发作无法出气，已经危在旦夕。她依然想要起来再看儿子一眼，无奈有心无力，扶着床边的桌子做最后的努力，然而快要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让她的双腿无法控制自己，重重的碰了一下桌子摔在了地上。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站起来，她是多么想再看儿子一眼啊！更可悲的是，桌子上的煤油灯由于被撞了一下，坠落在堆满杂衣服的床上。顷刻间，火海一片她看到后想呼喊却无力发出声音，想到儿子在里屋睡觉她一口气没上来就离开了这个她自从嫁给老李一天福都没享的世界。儿子也在安眠药和大火的助推下彻底睡去。
邻居看到老李家变成了火海，都走出家门相互议论着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拿出水盆去扑灭这突如其来的火灾。看到老李依然在大街柴堆旁打呼噜，一时间，冷笑声，蔑视的目光都转向睡着的老李。甚至还有人笑着说：“老李，今天又喝多少啊？你家失火了，你媳妇和儿子还在里面呢啊，哈哈。”老李不以为然地怒吼：“都给我滚，老字要睡觉。”就这样，过完了一夜。
第二天，酒意退去，老李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向家门口走去准备吃早饭。此时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几十口人，他们不为别的，就是看看老李笑话的，老李从他们的尖酸刻薄的话语中明白了一切。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罪恶的家门口前，无论别人如何调侃，他都听而不语。这一刻，他从内心明白了什么是痛，丧妻之痛，丧子之痛，一切的痛都源于凶煞的自己。整整三天，老李一动不动的跪在那，这期间，偶尔会过来几个人远远地看上一眼，但却没人送来一碗水或一个馒头。
毕竟还得活下去。第四天，老李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用两个罐子到记忆中妻儿安息的地方装了两罐意义上的骨灰，一声不吭地向坟场走去，走到东南角一棵大柳树下独自埋葬了他仅有的亲人。这时他看到坟场的茅草屋已经一年多没人了，老李就有了一辈子呆在这的想法。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了村长家，说明了来意后，村长怎么也不同意让这个罪恶的人去看守坟场，即使这是最卑微的工作。老李不知如何是好，跪着求村长答应他，村长此时也心软下来，同意他去看守坟场，但又添一条不给他任何东西作为看守的报酬。这一切对老李来说已经是天赐的恩惠，他领着他那死里逃生却又无家可归的狗走进坟场。
十八年，他从未走出这片坟场。十八年来，每次想到这些老李头就老泪纵横而又后悔不已。
老李头已经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茅草屋，但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特别想要亮一些，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周围。于是点燃了仅有的煤油灯，老李躺着想着……却又十分想去东南角看看妻儿。
屋外刮起了大风，屋顶像要被掀翻似的，腐烂的气味更重，更直接的进入老李头的体内，狗发疯似的叫着，鸟不断地跳着撞击笼子，悲惨地叫着。老李头觉得呼吸困难，觉得坟场所有的鬼魂紧密的围着他，首当其冲的两个鬼魂，好似一男一女，一小一老，掐着他的脖子。他多想再去东南角看看妻儿，这一刻，老李似乎看到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孙子和孙女在旁边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
渐渐地，呼……呼……呼……微弱急促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几个月过去了，坟场西边又多了一个茅草屋，新的看守人走了进来。
只是，东南角大柳树下的那两座坟旁却再也没有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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